[全职·叶蓝] 无名碑（下）
老叶和小蓝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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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从小镇出发，越往北，风景就越单调。
先头生着今春新草的小山坡早已被两人留在身后，往下路过灰褐的平野没多久，视野中就出现了点点冰雪的痕迹。
不同于蓝河从前见过的那些洁白柔软，恨不得让人在里头打两个滚的雪，此处的冰雪大约因为地势的原因，仿佛都有了棱角。它们支楞地出现在脚下的沟壑里，或巨石枯木的顶上，无法给人带来任何美好的想象。
带着寒意的风割得脸生疼，蓝河把斗篷拢紧，抬头看眼前人的背影。叶修披着灰扑扑的外套，背着个行李袋，衣裤早已因多日的行程沾满了尘土，看上去和那些贫困的羁旅者并无任何区别。
蓝河想起他这一路来收集的故事——若是叶修将身上的布褐换作战衣，将手中的行李换作兵器，将跟随者由孤零零的自己换作千万军队，会是怎样的情景？
十年前，叶修是不是也踏着这条路，走向那死生战场？
“想什么这么入迷？”
蓝河的脑门被敲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因为发呆，走路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而前边叶修没一会发现原本当做小尾巴的召唤兽被落在了后头。
“跟着走，再发呆走丢了都不知道。”
叶修拽着蓝河的手，走了段距离也没有放开的意思，原本一前一后的两人因此变成了并排。
“丢不了，”虽说是自己大意，但蓝河还是要面子地小小辩解了一下，“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召唤兽，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
“那是谁小时候被一串水果糖勾得和我离了两条街，结果还是我找了一下午才找到那个哭得脏兮兮的球的？”
“说好化形前的事不再提的呢！”
蓝河脸一红，伸手拧了叶修胳膊一下。奈何叶修向来皮糙肉厚，这力道对他来说和蚊子叮差不多，还故意喊了几句“再用力点”。
蓝河哼哼了两声。自己化形前的心智和四五岁小孩差不多，干过的蠢事能让叶修数落半辈子，若是一次次都生气，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所以他最终只是扭头假装看风景，和叶修牵着的手到底没放开。
不知又走了多久，脚下的土地渐渐从泥土变成了红褐的岩石。细小的裂痕布满整片土地，他们顺着裂痕往前，来到了目的地。
目的地和他处并无什么区别，只是在地上有个圆形的孔痕，仿佛此处被什么东西深深刺入再拔出，而地面上密密麻麻的裂痕也是由此而起，由于力道过大，纵使过了多年，土地也无法愈合。
“到了。”
叶修走到此处便停下脚步，然后半跪下来，脱下牛皮手套，用他那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那个痕迹。
“还好当年最后一击时用却邪在这戳了个洞，否则现在要找到这地方还没那么容易。”
“很强大的力量。”
蓝河也学着叶修，用手拂过那洞痕。身为召唤兽，他比叶修对力量的感知更为细腻。当指尖刚刚触碰到土地时，一股强大而灼热的力量就顺着他的手指侵入他的身体，激得他差点忍不住变回兽形。
“没有什么见到亲人的感觉？”
叶修见蓝河一脸严肃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逗他。
“我还不至于认一把战矛做亲人。”
蓝河收了手，朝叶修翻了个白眼。虽然他嘴上那么说，但想到战矛却邪在那场战争之后就碎裂成粉末，在这世上只留下给深深的孔，依旧有些伤感。
不过只要想想他身边这人，什么都没能留下，却依旧活得逍遥自在，心里难过的情绪莫名就消失了。
“得了吧，你当年还不就是一颗石头，和却邪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谁。”
“胡说，我那明明就是蛋。要不是壳硬一些耐摔，哪受得住你那暴力的饲养方式！”
“哈哈哈哈的确，不过我当年还以为那么硬的壳，我会孵出个小乌龟呢！”
蓝河磨了磨牙，最终还是没忍住，后腿一蹬扑倒跪在地上的叶修，嗷呜啃了对方一口。
05
吟游诗人的故事，虽然充满了各种戏剧性的词汇和过分夸大的描写，但总有真实的地方。
例如那些诗句中讲述斗神通过某种力量得到了三种宝藏，普通人听来觉得不过是英雄传说里常用的唬人情节，唯有蓝河知道，这并非谎言。
因为他就是这么来到叶修的身边。
只是他至今不明白，比起锋利的战矛和坚实的铠甲，为什么他也会作为宝藏之一，由“神”赐予叶修。
且不说战争结束后他才被召唤，成长十年至今，他也不觉得自己所具备的能力，能在当初的战场上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就像叶修说的，比起战矛和铠甲，当初的他就是一颗破石头，用来砸人还嫌硌手。
化形前的事蓝河已记不太清，更不用说未孵化的时候。最初叶修对那场战斗的事不喜欢多说，有时候被蓝河缠得多了，也只会答一句“说不定是神看我太亏才决定买二送一呢！”
又不是街上的摊主叫卖东西，还送个添头！
小时候的召唤兽气呼呼地想。
好在等蓝河长大些，化形固定为成人样子后，也开始学会要面子，不缠着叶修问这问那。
所有他弄不清叶修又不愿说的事，他都藏在心里偷偷琢磨。而他最大的消息来源，就是各个地方的吟游诗人，关于十年前那场战争的故事。
听得多了，懂的自然也多，而且叶修偶尔心情不错时，还会和他提起一两句旧事。于是蓝河就像过冬松鼠收集松果一般一点点的拼凑着那些他不知晓的年月，渐渐也凑出支零破碎的真相来：
他猜叶修当年要对付的敌人，正是神的一种。因此除非使用神器，否则无法获得胜利。
他猜当年在战场上拼杀的不止叶修。但活下来的，却只有他一人。
他猜叶修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与神明交换了神器——而最后一点，是蓝河与叶修走过许多地方后才发觉的。
起初他听各地的吟游诗人们讲述故事，纵使内容有冲突，也只当是当年知晓事情真相的幸存者并不多。直到他见到不同乡镇城池里风格各异的“斗神”塑像，才反应过来这并非因距离遥远而产生的流言差异。
叶修并非几万年前的英雄，也非神话中的人物。更何况当初他年纪不大就能成为军队的统帅踏上战场，还有过换取神器的事迹，在大陆上理应名声斐然，家喻户晓。
既如此，为什么战争结束后，他所属的国家对他的功勋没有丝毫赞赏？连他拯救过的人民，都不记得他的名字与模样？
“因为大家都忘记了。”
当某一天蓝河忍不住问出口时，叶修露出和往常无异的笑容，对他说：
“神器不应被人类所执，因此作为代价，活下来的人们只会记得战争本身，却忘记所有参与过那场战斗的人。”
“我是，我的战友亦是。不过当初一不留神说不定人类都灭亡了，谁还管自己会不会被人记得呢？”
“最多大家说好了，要有谁幸运活下来，就为那些死去的人们在家乡立块碑，也算骸骨还乡。”
“只可惜，死去的人千千万万，活下的只剩我一个。结果光为他们立碑就耗了我那么多年，早知道当初我也——哎呦小蓝你怎么哭了啊？”
那场对话终究以蓝河哭得维持不住人形，只能变回毛团继续哭而告终。之后蓝河再没问过叶修有关那场战争的事。倒是叶修，不再忌讳当年。
“反正这世上也没有第三个人能和我聊当年的事……哎不对，小蓝你还不能算一个人呢！”
蓝河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战争，皆是血腥，痛处与悲伤。但在叶修口中，那段被世界遗忘的日子并非只有绝望。他的话语里除了战斗，也讲了送他兵器的不靠谱的神明，讲了第一次握住却邪的喜悦，讲了征途中的趣事与和战友的默契。
蓝河一路听，一路陪着叶修走过许多地方。他在街边向吟游诗人买下叶修的故事，路过城镇中心的塑像，看街边的孩子追追打打，假装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
然而当英雄经过他们身边时，却无人知晓。
他们用了近十年，抵达了叶修战友们的故乡。叶修为他们在家乡挑一个风景不错的地方，便就地埋好一块石头，然后跪在石头前，往土里浇半壶酒。
以石作碑，权当还了他们归乡的愿望。
06
“来来蓝啊，帮哥挑挑。是这块石头比较好看，还是那块？”
叶修拽着蓝河蹲在当年却邪留下的痕迹前，然后指着附近几块半人高的石头问。
“……都差不多吧。”
“好歹是帮哥挑墓碑呢，挑一块，嗯？”
“就是因为挑这个……”
蓝河叹了口气，有些别扭的挪开视线。他在人世呆的时间不长，还没找到恰当的态度去面对葬礼。叶修在为战友立碑时态度轻松得仿佛与友人的一次小聚——不过约个地方，喝壶酒，然后别离。
但蓝河做不到，每次叶修表现得越轻松，他的心情就越沉重，仿佛那些本该属于叶修的伤感，一股脑全塞进他心里似的，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就这块吧。”
蓝河扫了叶修选中的那几块石头一眼，然后挑了其中一块。那块石头形状虽不如其它的大，却在顶端有一缕缕红色如血迹般蔓延而下，布满了整个石头。
他们把石头搬来，就着被却邪刺穿的圆洞，挖了个深坑，将石头的一半埋入。地上留着的残雪与碎冰被他们连同硬邦邦的泥土一起填入了坑里，等埋好时，两人的双手已经冻得通红。
“冷吗？”
叶修使劲搓了搓自己的手，然后捂住蓝河的手，试图为他取暖。
蓝河摇摇头，没说叶修的手冻得和冰块差不多，比他好不了多少。
“酒呢？”他注视着被他们埋好的石头，“这回不倒酒了吗？”
“这石头给我自己摆的，我又不能喝酒，倒了也浪费。”
“那也不刻字了吗？”
蓝河想起叶修从前都会把战友的姓名刻在石头上，然而现在他却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
“不刻了，”叶修拉着蓝河站起来，“这样就很好，走吧。”
两人收拾好东西，便往兴欣的方向返程。蓝河边走边忍不住回头看那块被他们埋在地上的石头，由于周围的石块并不少，这一眼看过去，那块石头和其他石头并没有什么差别。
“等等！”
蓝河挣脱叶修的手，然后往属于叶修的那块石头跑去。他喘着气从随身的衣袋里摸索着什么，最后小心翼翼的拿出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那是一捧种子，数量不多，也就十几粒而已。蓝河跪下来将它们洒在石头周围，然后用土又在上面掩了一层，才起身回到叶修身边。
“藏了什么宝贝在那里？”
叶修没跟过去，只是在蓝河回来时帮他拍干净头发梢上不小心沾到的泥土。
“没什么……”蓝河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自己已经和叶修一样是大人了，有时候却忍不住做一些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我之前见兴欣外边开的白色野花很漂亮，向旅馆老板娘询问的时候，她送了我一些野花的种子。”
“我想着，既然那些花在兴欣能活，在这边应该也没问题吧。”
“这样，等以后我们再来，就不怕找不到属于你的石头了。”
“你真是……”
叶修听蓝河的解释，有些哭笑不得。先不说那花能不能活，就算真的扎根下来，等他们再来时，怕是整片土地都开满那些白色的野花吧。
不过 若是那块浸透了他与战友血液的土地上能被花儿覆盖，倒也是件不错的事。
“算了，走吧。”
叶修看着有些疲惫蓝河，召唤兽维持人形本来就需要消耗他们的精神力，往常蓝河偶尔在夜晚休息的时候会变成原形，但这几天蓝河却一直以人形陪伴在他的身边。
“累的话，就变回来呗？”
“没多累！”
蓝河被叶修拽着，强打精神跟上叶修的步伐。可惜没走多久，叶修就觉得自己手里一空，身后的泥土地上多了个蓝色的毛团。
“走着走着都能睡着，还嘴硬。”
叶修抱起毛团，随意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土，便把毛团揣进怀里。
07
叶修过去就这么带着刚被他召唤的蓝河团子走过许多路。而再之前，他的怀里装的是蓝河未孵化的卵。
“以你的“存在”作为交换，我将给你三样宝物。”
十年前，那个小气又不靠谱的神对他说。
“能助你刺穿敌人的战矛，与护你性命无忧的铠甲。”
“还有，一颗能带给你幸福的卵。”
“当你‘生’的意愿越强烈，就越有可能将卵孵化，召唤陪伴你一生的兽。”
战场上性命朝不保夕，最初叶修自然没打算将蓝河孵化出来。
可惜战争结束后，叶修却发觉自己无法召唤蓝河了。
抵背相战的同袍死去，活下来的亲友乡邻皆将他遗忘。整片大陆都在为战争的胜利而庆祝，并歌颂死去的英雄，然而再没有一人，叫得出他的名字。
纵使如此，素来心性坚定的叶修也没想过死亡，但“不想死”和“想活”之间，终究还是有所差别。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醒悟，若是自己一直在世上得过且过的活着，召唤兽将永远不会出现。
“好歹是一条命呢。”
抱着打算将蓝河召唤出来的想法，叶修翻出了战争前众人签好的名单。当初大家相约若谁活下，就让那人为剩余的人立碑。这样纵使自己的存在被遗忘，好歹也有一个能留在世间的证明。
于是叶修开始了长达十年的旅途。
在他出发的第一年，蓝河就由卵变成了毛团。而从来没有饲养过除了自己外第二种生物的叶修，人生中第一次尝到了素手无策的滋味。
刚被召唤的蓝河对世界充满着极大的好奇心，遇见个新奇的东西就会被吸引注意力。有时叶修一转头，原本跟在身后的团子就莫名失踪，要好一会才能在某个角落里找到哭得脏兮兮的召唤兽。
那时叶修真想找个什么办法，把这磨人的团子再塞回他的壳里。但一转眼，看见蓝团子嘴里叼着野花递到他面前，他只好认命的叹口气，将小东西塞进他的衣襟里。
不知不觉，就这么过了十年。
蓝河一直以为自己的成长是与时间有关，却不知全都有赖于叶修对于“生”的渴望。
叶修对这世界的留恋越大，蓝河的力量就越强。这一点，叶修并不打算告诉自家的召唤兽。
他觉得每年新年，蓝河凑到他跟前比划身高的举动还挺有趣的。
同样，叶修也不打算告诉蓝河为何神要将与战争毫不相关的他送到自己面前，毕竟要对谁说出“我会因你而幸福”，就算是曾经的英雄，也会偶尔出现不好意思的情绪。
被揣在怀里睡着的毛团动了动，不自觉地往叶修衣服里钻。夜晚的风有些寒意，叶修拢紧外套，感受着胸口温暖的热源。
他日夜不停的赶路，此时已看见兴欣小镇的轮廓。镇中橘黄的灯火被模糊成柔软的剪影，映在地平线上。
一眼望去，的确是个定居的好地方。
叶修把藏在自己层层衣服里的毛团抱了出来，然后再费了点劲将蓝河叫醒。
“走吧。”
下意识化形成人类的蓝河揉着眼睛，歪歪斜斜的跟在叶修后边。
“去哪？”
“回家。”
-FIN-
